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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大亮,福宁殿后寝殿里缓缓迈出两个人,身后几个小黄门和宫女离得远远的跟着。再后面,拎着药箱的医官,医女,入内内侍省的几位都知也都谨慎恭敬地退了出来。
候在庑廊下的新一拨御药和翰林医官院的人,跟着小黄门缓缓地进了寝殿。
赵栩停下脚,深深吸了口气,默默看着东南初升的太阳落在正殿的琉璃瓦上。被雨洗过的琉璃瓦剔透晶莹,殿顶正脊上的鸱吻也格外亮眼,沿着正脊盘旋而去的龙身金光闪闪。垂脊上的傧伽依然是那悬崖勒马状,身后跟着一排琉璃釉面小兽,还和往常一样,精神抖擞地跟着傧伽而坐。
那上面坐着八头小兽,他从小就默默数过。每次打了架,被罚跪的时候,他总是高高仰着头,盯着那一个一个屋脊、鸱吻、小兽、瓦当、滴水看半天。爹爹气笑了说他根本就不是在认错,就罚他把看到的东西画下来。翰林画院看了,评说他是天赋奇才。爹爹嘴上笑骂,却让人将全套的画具都给他备好了送来会宁阁。
爹爹那样的官家,也累得很啊。
赵棣直了直背脊,打了个哈哈:“六弟这下可是立下大功了,爹爹要是能醒过来,必定好好奖赏你。”
赵栩眯了眯眼,回过身看着赵棣,一言不发。
赵棣被他看得心里都有点发毛:“怎么?哥哥说错了?”这六郎就是个疯子,一言不合就出拳。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也看向那前殿正脊,那些个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他心里生出说不出的不安。娘娘竟然让苏相来看六郎那张所谓的“古方。”用牵机药做药引的方子。六郎他可还真是拼了啊,胆大包天。
赵棣斜了赵栩一眼。这厮一副皮相就是好。他想了想蔡相的话,自己给自己鼓劲:你再好看也没用。你生母那样的出身和来头,你那样的舅舅。蔡相说的对,无论如何,这太子一位,都是我的,和你没有半文钱关系。
赵栩忽然冷笑了一声。赵棣吓了一跳,又退了一步。
赵栩转过身来,那阳光将他拢在金色光晕中,他看着赵棣说:“你尽管放心,你想要的,我一样都看不上。”
赵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这小子,走路也走那么好看,跟飘似的!哼,我想要的你一样也看不上?呸!蕊珠就不是那等只看脸的肤浅之辈!她看不上你这样性情乖戾只懂吃喝玩乐的家伙。对了,蕊珠还说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你燕王。哈。
赵棣松了一口气,回身看了看福宁殿寝殿紧闭的大门,今日,是这扇门紧闭的第十日了。
寝殿内,苏瞻从明堂临时被召来,看着高太后递给他的一张麻纸。那麻纸被水浸透过,墨色已经晕染开来,不少地方糊成一朵朵墨花,字迹模糊不清。
高太后语气平缓:“苏卿你看一看这个究竟是不是古籍上撕下来的。六郎昨夜去祭奠阵亡军士,有个游方的和尚塞给他的,也没说是什么。六郎回来遇到暴雨,这纸被水浸湿了也看不太清。方才几位御医官看了看,的确是个方子。药引倒没糊,是牵机药。”
她看到苏瞻一震,摆了摆手:“和重别惊慌,自古以来,以毒攻毒也不是没有,老身也听说过一些。眼下要紧的是能不能找出这是什么书上记载的,宫里有没有这本书,好让御医院和御药的仔细看看是不是合适官家用,怎么用。”
向皇后的声音有些发颤:“苏相,你最是博览全书,家里也多藏书,官家的病,可就指着这个方子了。你快看看。”
苏瞻应了声:“臣遵命,自当尽力而为。”
他细细看着麻纸,记起这个和当年杭州安济坊灵隐寺主持所用的方子似乎很相似。药引的地方,虽有水迹,却仍然看得出是牵机药。但用量和配药都糊掉了。竟然是燕王拿来的啊,苏瞻捏在手中仔细摩挲察看,心中却在思忖方子背后的事。陈青知道不知道这个方子?昨夜他并未提起过。
苏瞻凑在纸上闻了闻味道后,坦然回禀太后:“臣观此纸质甚厚,帘纹甚宽,应为隋唐时期的黄麻纸,闻其墨味,察其色,应为唐代大府墨。大府墨大多出自安徽祁门,不如去龙图阁述古殿中,按古籍印制出处查一查。臣往日在杭州书坊,见过类似的一本唐代所出《千金翼方》,就是这样的麻纸所印制的,臣当时只是略翻阅了一下,似乎和现在医官院所用的《备急千金要方》还是略有些不同。当年臣没有细看,倒也可以让御医院去找一找。”
高太后大喜:“还是要和重你来才行!来人!”
福宁殿寝殿的门大开,又出去了七八人。
二府八位,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的官邸里,苏瞻从明堂回来,已在外书房的案前枯坐良久,手边的茶早已经冷了。他面上似喜还悲,明暗不定。
案上端端正正,搁着一张麻纸,被水浸透过,墨色已经晕染开来,不少地方糊成一朵朵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