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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个寒暑流转,足以让凡人王朝更迭数次,令山岳改形、河川易道。而在那被称为“永寂坟场”的古战场禁地深处,时间却仿佛陷入了凝固的粘稠泥沼。此地乃上古神灵喋血、万千修士葬骨之所,惨烈的杀伐早已沉淀入每一寸土地、每一缕残风。空气沉重得如同实质化的铅汞,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其中更糅杂着永不消散的怨毒与疯狂低语,宛如浸透魂魄的毒瘴。灰褐色的天幕沉沉压向残破焦黑的旷野,终年不见日月星辰,只有偶尔撕裂长空的惨白闪电,短暂照亮这片永恒沉寂的死域。
林墨玉便在此间一个由崩塌巨岩构成的山腹裂隙中安身。他枯坐的姿态已不知持续了多久,身形如同风化的石碑,灰白的长发披拂于覆满尘埃的肩头,与石壁的暗影几乎融为一体。他道袍褴褛,布满古旧污渍,唯有袍角偶尔几线模糊的金色符箓纹路,在绝对的黑暗中挣扎般渗出微弱毫光,随后又迅速黯淡下去,好似奄奄一息的心跳。
七百年来,他以禁地内狂暴驳杂却堪称浩瀚无边的煞气为薪柴,以自身坚若磐石的道心为熔炉,不断淬炼提纯,积累着那足以撼动生死界限的磅礴灵力。每一步攀登,都似在刀尖上踩着灵魂起舞。每一次冲击瓶颈,肉身与元神便如同经历了万载岁月的碾压。从炼气至渡劫,三重天的每一步突破,都是向那遥不可及的至高之境“生死玄关”攀爬的一级阶梯。
这禁地之内,无休止的能量风暴是他永恒的伴侣。
忽而,裂隙外本就昏暗的天光倏然转暗,沉甸甸压向大地。狂风骤起,席卷着大地深处涌出的猩红流砂,呜咽咆哮而来。血砂暴开始了。这些诡异的暗红色砂粒并非凡尘土砾,相传是神灵之血浸透的碎骨砂,每一粒都附带着千百年冲刷不尽的滔天戾气与毁灭意志。此刻它们被狂风抛起,如同活物的洪流,猛烈拍打着林墨玉藏身裂隙外的守护禁制。赤红砂砾撞在无形屏障上,爆发出密集刺耳的“铮铮”声,犹如亿万柄无形的锉刀在疯狂地刮削精铁结界。裂缝入口处残存的古老岩石被砂砾掠过,瞬间留下深深凹痕,甚至崩碎出缕缕灰烟。狂暴的能量摩擦使得裂隙入口附近的空气都扭曲了,仿佛一层颤动的血红色水膜覆盖其上,不断向内压缩、侵蚀。
与这狂暴外界形成诡异反差的是盘坐于裂隙最深处的林墨玉。
他静坐于一块相对平整的墨黑玄石之上。石身天生阴寒,此刻却在林墨玉身下传递出阵阵奇异的温热波动,细微但持续。他并未睁眼,整个人宛如一块深埋地底、沉睡了万载的磐石,沉静得近乎凝固。然而,若有一丝神念能穿透那重似铅壳的外表,探入其体内最深处,看到的景象则足以令真仙骇然。
在他脐下三寸的丹田之内,一方浩瀚得无边的紫金气海正剧烈地翻腾咆哮!
曾经清澈分明的海天界限早已消失不见。气海上空,一轮璀璨的金日与一轮清冷的银月赫然高悬,它们的光芒之炽烈,几乎要将这整个内景小天地焚毁熔融。本该是滋养万物的日月精华,此刻却化作了最为暴烈的熔炉核心。烈日喷涌着焚天的金色烈焰,皓月则倾泻下冰封万物的太阴寒华,两股至阳至阴、相生却更相斥的浩瀚力量,在他的气海上空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扭曲的能量漩涡。紫金色的气海在日月狂暴对峙的漩涡下被疯狂地搅动、撕裂、蒸腾,又被强行牵引着相互碰撞、融合、湮灭!每一次阴阳巨力的骤然碰撞,都会引发丹田小世界的剧烈震颤,震荡波从这内景中心横扫而出,狠狠冲击着林墨玉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如亿万柄无形巨锤在反复锻打他的道基仙骨。
皮囊外表沉静如石,内里却是焚魂煮海的混沌熔炉!日月的狂啸与风暴的凄号,在他意识深处交织成一片毁灭的交响。七百年的苦修苦熬,七百载的熬骨熬神,积蓄的洪流已至奔涌的边缘。那横亘在渡劫三重巅峰与四重“生死玄关”之间的那层无形壁垒,看似纤薄如纸,却蕴含着此界生死循环的终极道则,坚韧超乎想象。每一次冲击,都将他凝聚毕生修为的力量狠狠弹回,仿佛撞上了一座横亘星河的无形铁壁。
壁垒纹丝不动!
一次,又一次……
积聚千仞堤坝的浪涛似乎已攀升至极限,找不到丝毫宣泄之口,只能更加狂暴地在内部咆哮冲撞,要将那承载自身的堤岸彻底撕碎。道心蒙尘,一股几乎要将元神撕裂的疲惫与焦躁感,如跗骨之毒,从内景的震荡边缘丝丝缕缕渗入,悄然蔓延。
就在这力已近穷、心火微炽的刹那——
一股极致的阴寒,毫无征兆地自识海最幽邃的角落猛然炸开!
那不是外界的风刀砂砾,亦非丹田气海的暴乱。这股寒意直贯神魂,瞬间冻结了所有奔涌的思绪,仿佛要将意识彻底冻毙、打入永恒的冰封深渊。
眼前的黑暗,瞬息破碎!
不再是裂隙的昏沉,不再是暴风外的猩红混沌。
眼前骤然亮起刺目的雪光!那是数百年前一个隆冬之夜,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玉阙山”山门连绵起伏的琉璃玉顶,昔日仙家圣地的琼楼玉宇尽数披上惨白寒装。
山门牌坊倾颓,碎裂的巨大玉石柱上,淋漓泼洒着尚未完全冻结的、冒着温热血腥气的猩红痕迹。寒风呜咽着穿过断壁残垣,卷起细碎的冰晶和灰烬,凄厉如同鬼哭。
冰冷的雪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尸体。身着玉阙山弟子服的残躯,曾经骄傲的面庞僵硬定格在死前极度的惊恐与不甘中。长老们布下的层层守护法阵早已碎裂消失,残留的阵基碎块如同巨兽被啃噬过的骸骨,散落在猩红冰雪之中。
风雪深处,玉阙山门主殿“听涛殿”的雕花巨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轰然洞穿!爆裂的木屑碎片如同骤雨般,带着锐利的啸音向后激射。
殿内景象……比地狱更甚。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裹挟着绝望的焦糊味,在破碎的空间里翻涌。
母亲!那清雅如兰、永远带着温柔暖意的母亲,此刻竟以一种极为凄惨扭曲的姿态蜷卧在地,平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墨云长发散乱地披盖着惨白冰冷的面孔,一滩暗红淤血在她胸前晕开,几乎浸透了半幅素白道袍。
视线剧烈摇晃着拔高,是那被称为玉阙山的脊梁,刚正不屈的父亲!曾持剑睥睨群雄的父亲,正被一道鬼魅般的阴影自后背透胸而过!闪烁着致命幽光的利刃,毫无阻滞地洞穿了那副早已伤痕累累的身躯,刃尖从前心染血探出。
“啊——!”撕心裂肺的稚嫩哭嚎骤然划破殿中死寂!正是年少的林墨玉。
父亲艰难回头,染血的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却只咳涌出更多的赤色血沫。
“……玉儿……走……”嘶哑含血的低语模糊破碎,父亲的瞳孔深处是来不及说尽的牵挂与滔天悲怆。那双曾无数次带着林墨玉感受御风而行的大手,此刻微微抬起,似乎想要最后一次拂过爱子的头顶……
鬼魅的阴影无声狞笑,手腕骤然一拧!噗嗤!长剑搅动骨肉的残忍闷响异常刺耳,搅碎了那颗仍在强撑着跳动的心脏。父亲眼中的光,那属于渡劫强者最后的不屈火焰,瞬间熄灭,身躯彻底软倒下去。
幼小的林墨玉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仿佛神魂一同被撕裂。他疯魔般扑向那倒下的温热躯体,小小的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然而,一股无形的巨力骤然扼住了他的咽喉,冰冷刺骨!
他身不由己地被扼颈提起,双脚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