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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书房院子里的大树在春夜微风中树叶婆娑,却已不再有人站在哪里等候着。
高似,竟然死了吗?苏昉慢慢下了台阶,走到树下,转过身,看向书房的窗口,也不再会有人来送鳝鱼包子了,也不会再有人来送汤水了。爹爹这两年白发丛生,颧骨瘦削,朝堂国事上如此顺遂,他竟然瘦成这样。也许娘亲说得对,爹爹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人。九娘说娘亲并不怪父亲,娘亲是要让他宽心吧。他表字宽之,是该宽心。四月头,汴河两岸应夜夜笙歌,鹿家包子店的鳝鱼包子,应该替娘亲去吃上两个,希望好事多多。
苏昉走出百家巷,不禁面带微笑。虽然扬州也热闹,杭州也热闹,可是怎么也比不上汴京啊。百家巷里的提茶壶人见到苏昉都是一愣,赶紧笑着躬身行礼:“东阁回来了!”苏昉笑着拱手还礼,一路向西。
途经张府的时候,停下脚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和角门,忽然很想请九娘问问娘亲,当年他们苏家搬来汴京城,难道是因为爹爹和张子厚师兄弟交情深厚才置了百家巷的宅子?因张子厚又不免想到吴王,再想到赵栩和九娘,苏昉叹息了一声。也许父亲说得没错,他是个冷清之人。
州桥夜市人声鼎沸,车马拥挤不堪更胜往年。苏昉挤进鹿家包子店,排了一刻钟的队,付了钱,从掌柜手中接过木筹,看看店里几十张桌子都满满的,唯独西北角上一张方桌只有一人面墙而坐,却无一人同坐。
苏昉刚靠近那张桌子,旁边两桌上站起四人将他挡住了,一人抱拳说道:“郎君留步,我家主人不喜与人同坐,郎君请坐这里吧。”他让出一个座位给苏昉。苏昉才留意到这附近两桌都是身穿皂衫短打裹着绑腿腰佩长剑的随从。他多看了两眼,叹了一口气:“六郎——!”
赵栩正对着桌上两笼包子发呆,他面前两盏茶盏里的热茶已经不再冒着热气,也再没有人含着泪大口大口地吃着包子,最后抱着他吐了他一身,更没有人听他说心事,说心事给他听。听到这一声六郎,他一怔,半晌慢慢回过头,看到苏昉比以前更高了,依然眉如墨画,眼似点漆,唇边微笑依然雾濛青山雨后灵溪。
赵栩站起身:“阿昉?!”随从们赶紧退让了开来。
苏昉笑着走近,在上次九娘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你也喜欢鳝鱼包子?”
赵栩心中一动:“你也喜欢?”
“我娘亲生前喜欢吃这个。我不开心的时候她就会买两个给我吃。”苏昉自行取了一个空茶盏,倒了热茶:“她说鳝鱼包子是会带来好事的包子。”
赵栩看着包子,原来是荣国夫人在安慰阿妧,原来还有这样的典故。他心中一酸,伸手取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笑道:“我吃了两年多,好事应该来得多多才是。”
苏昉一愣:“你——?”
“田庄遇刺那夜,阿妧带我来吃的。”赵栩淡然道:“以前没吃过,倒觉得不错。后来经常来坐一坐,就当还在陪她吃。”
苏昉放下茶盏,默默看着赵栩不语。两年不见,赵栩风姿更胜从前,却再无意气风发张扬猖介的神色。一瞬间,苏昉怀疑起自己对九娘说的话。
九娘在跨过生死关头后,带赵栩来吃了鳝鱼包子?
赵栩又笑了一声,喝了一口茶,并不看苏昉,径自伸手拿起第二个包子:“那夜她吃了八个包子,最后都吐在我身上了。”
苏昉温声细语道:“六郎,对不住。”
赵栩静静吃完第二个包子,喝完茶,抬起似笑非笑的眼,深深看了苏昉一样:“和你并无关系。再说,她还没嫁人呢。”
鹿家娘子走过来,将热气腾腾的包子放到苏昉面前,收走苏昉手边的木筹,笑着对赵栩说:“给你家小娘子送的包子已经用油纸包好了,婶子今日特意多蒸了两个野菜的,她爱吃凌娘子家的馄饨,肯定也爱吃这个!快些送去吧,冷了记得再蒸一回。”
赵栩笑着拱手谢过鹿家娘子,向苏昉道别:“先告辞了,还要赶在落锁前回去。初十的帖子,阿予已经交给我了。过几天再见罢。”
苏昉看着他飘然而去,所经之处,众人纷纷自觉避开。他轻声问鹿家娘子:“他——常常来?”
鹿家娘子笑道:“三天两头就要来一次的,他家小娘子守孝呢,见不着啊。那时候抱着他哭得那么厉害,吐了他一身,啊呀,他这样的神仙人物也不嫌弃,把小娘子照顾得好好的,两个人好得跟什么似的,真是相配啊。”鹿家娘子两眼发光地看向苏昉:“你可要带一个小娘子来吃包子?再晚一些来,婶子告诉你——哎,你拉我作甚!”
鹿家娘子被鹿掌柜拉远了还在嘟囔:“这好看的孩子,身边都是好看的孩子!你就不能让我多说几句?”
苏昉低头看着两个白胖粉嫩的包子,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他拿起包子,太烫了,包子在他两只手间跳来跳去,最后还是落在小蒸笼中。苏昉捏住自己的耳垂,手指没那么烫了。
娘亲一定能懂自己的苦心吧,阿妧就一定也懂。他没有错。即便如此,六郎,还是对不住你了。
[1].醉吟先生:白居易。
[2].横渠先生:北宋五子之张载,被尊称为张子,北宋理学家。相关内容引自他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