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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眼前一黑,打了个寒颤,肝胆俱裂,下意识地喃喃道:“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不关我的事,表哥不是没去吗?九娘,九娘——她问我,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程大官人看着妹妹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你是不懂事还是因为别的,我们兄妹俩就不用多说了。你姓程,一辈子都姓程。哥哥也总会护着你的。我实话告诉你,孟建你是靠不住的,家里娇妻美妾,儿女成群,外头还养着外室,儿子都两岁多了,只瞒着你们而已。你和阿姗,只能靠着程家才行。”
程氏几疑听错,抬起头问:“哥哥说什么?谁养着外室?谁的儿子?”声音破碎开来,几乎她自己都听不清。
程大官人沉声道:“你的好丈夫我的好妹夫孟建,四年前从青神回汴京没多久,王家五房就送了个娘子过来,一直养在曲院街的外宅里。”
程氏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看了看兄长,一语不发往外走。梅姑一把搀扶住她:“娘子!”
程大官人喝了一声:“回来!你可是眉州程家的女儿!坐下!”
到了晚间,吃完晚饭,程大官人又按汴京习俗给她们都备了葫芦儿、枣儿,花篮里头装满了瓜果社糕,亲自带着程之才将她们送到角门外。门外已经多了两辆牛车,装满了礼物。
程氏告别兄长,上了牛车,腿一软几乎栽倒在车里。梅姑赶紧将她扶住,才觉得程氏全身在发抖。
翌日是桃源社的社日。
太尉府的马厩比正院还大,几十匹马儿各有各的马舍,干草堆叠。天才蒙蒙亮,十分干净整洁。七八个马夫忐忑不安地看着面前的少主人,今天出什么事了?怎么剩下的这几匹马不用他们干活?难道自己活不好要被退回枢密院?
十几个部曲捧着箭袋、格弓、剑、银枪也在边上发呆。这二十来号大汉被陈太初支开到廊下偏房里时都有些心惊胆战,可看看少主人笑眯眯的脸,好吧,仆从主令。
不一会儿,垂花门处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陈太初眼前一亮,几个小娘子兴高采烈地跟着魏氏杜氏进来了。赵栩苏昉和孟彦弼紧随在后。二十几个女使、侍女、部曲跟着,这宽敞的院子里立刻人满为患起来。
早就收到魏氏的嘱咐,九娘她们四个都穿着粗布衣裤,布巾包头,脚蹬木屐,像四个小村姑,就是这样,也掩不住张张小脸春花般娇嫩。
九娘一见陈太初,愣了愣,绽开了笑颜。六娘和苏昕也围着他看了又看,笑不可抑。
她们都见过陈太初一身直裰温雅如玉,也见过他一身军中紫衫英姿飒爽,更知道就算七月暑天里,陈太初也从来不穿宽敞随意的凉衫道袍之类,还曾被孟彦弼笑说他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今早陈太初却穿着天青色的短衣长裤,一条靛青色长布围束腰,打了绑腿,穿了双蒲鞋,袖子直挽到胳膊上,除了依旧肤白如玉,身姿如松,真和那虹桥码头搬货拉车的小工一样了。
连赵栩几个都围着他转了几圈,啧啧称赞。
“要是虹桥码头上的小工都长成太初这样,那些个麻袋恐怕能自己从船上跳去车上!”孟彦弼哈哈大笑起来。
陈太初红着脸咳了两声,对着四个妹妹正色道:“若是真要学好骑马,得先和自己的马好生互相熟悉。给马刷毛、喂食、清理蹄子、处理马粪,都是次次要做的。还要自己套马嚼、装马鞍。若是妹妹们怕脏怕苦,我家的马夫们就在一旁候着,他们做就行。”
四个小娘子异口同声笑道:“不怕不怕!”
“六哥送了马给我们,那就是我们的马了,应该要好好熟悉才是!”苏昕高兴得很。
赵栩看看赵浅予一脸的兴致勃勃,呵呵了两声,转去廊下阑干上坐着摇起了折扇。
“阿予才十岁,能做这些吗?”苏昉问他,赵浅予看起来个头不矮,但人却极为纤瘦。
“太初两岁就做这些了。”赵栩一脸不以为然:“不碍事,这不还有我们做哥哥的吗?”他看着九娘,想着这家伙在自己后院里种花椒是不是也穿这样,还蛮好看的,竟然连种树种菜都会,还真是……
魏氏和杜氏也都穿了粗衣布衫,笑着牵出了自己的马。
九娘好奇地问:“大伯娘,这就是您在娘家时骑的那匹马?”
杜氏感慨地拍拍面前的枣红老马:“是啊,它叫‘将军。’昨日才送来表嫂这里,恐怕会有些不习惯。它已经三十岁啦。当年我是看着它出生的。现在它可是马爷爷了!”
六娘和九娘惊叫起来:“大伯娘!它在吃您的头发!”
这马爷爷两下就把杜氏包着头发的头巾给拱松了,蹭着她的头就嚼起了头发来。
偏房里的汉子们都轰然大笑起来,小娘子们哪里知道马爷爷们的脾气都怪得很呢!
杜氏笑着将自己的头发拽出来,亲热地摸了摸马鼻子,眼中湿湿的:“它在生我的气呢,以前二郎小时候学骑马也是骑的它,我们这几年没好好陪它。”这马爷爷喷了个响鼻,毫不客气地流了她一手鼻涕。
孟彦弼赶紧递上巾帕给她,顺手接过‘将军’:“马爷爷,还是二郎我来伺候您!您吃草行不行?别吃我头发啊,头发您吃了拉出来还是头发。白吃!”
众人笑得直打跌。